五國故事

佚名撰

張劍光孫勵整理

一鳴校對

校訂所據版本：《全宋筆記》（PDF版）第一編第三冊，朱易安、傅璇琮等主編，張劍光、孫勵整理，鄭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10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。通過校訂，提供了一個相對可靠的，可用於檢索的電子文本。更換了原書中一些不太規範的繁體字字形，修改了部分句读。校訂由西南交通大學中文系羅寧老師指導完成。（自本行以下爲原書文字。）

點校說明

《五國故事》二卷，不著撰人。書中卷上小注中有「又嘗以其事質於江南一朝士」之語，又謂「得見南唐李氏舊臣」，則撰者當爲宋初人。清厲鶚等曾以書中留從效改稱婁從效，偽漢劉氏改作偽漢彭城氏，以爲作者本爲吳越國人，避吳越王錢鏐諱。《四庫全書總目》則謂「然閩王延翰條下稱其妻爲博陵氏，則又何爲而諱崔乎」，因云「年代綿邈，蓋不可考」。總之，作者事跡已難以考出。

《五國故事》記吳楊氏、南唐李氏、前蜀王氏、後蜀孟氏、南漢劉氏、閩王氏及閩朱文進等割據事，實爲六國。全書文字分爲五個段落，卷上江南楊、李，蜀王、孟各一；卷下劉漢、王閩、朱文進等各一。因此所謂五國，究竟楊李合一，還是王孟合一，亦疑不能明。《四庫全書總目》認爲該書實則小說之體，記錄頗爲繁碎，確是如此。但書中多有不見他書記載者，所以清康熙間吳任臣撰《十國春秋》曾大量採入。

本書版本以明劒光閣舊鈔本爲最佳，明代江南藏書家曾相從借錄。清鮑廷博根據此本校訂後開雕，收入《知不足齋叢書》之中。這次整理，即以《知不足齋叢書》爲底本，校以文淵閣《四庫全書》本（簡稱四庫本）、《學海類編》本（簡稱學海本）、宛委山堂《說郛》本、商務印書館《說郛》本等。▲二三三▲

卷上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二三五

卷下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二四六

跋（吳長元）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二五六▲二四四▲

卷上

僞吳楊氏

先主行密唐淮南節度使、中書令、終吳王。渭僭號，乃追冊爲武皇帝，廟號太祖。渥不僭號，渭稱吳，乃追諡爲景皇帝。渭僭稱大吳，殂諡曰宣皇帝。溥僞號爲讓皇帝，乃李氏傳位之後，冊爲高上崇古思元讓皇帝，亦非吳也。

僞唐李氏

先主昪僞諡爲孝高皇帝，廟號烈祖。嗣主景僞諡至道文宣孝皇帝，廟號元宗。【一】後主煜入朝封違命侯，旋封隴西郡公，殂追封吳王。

前蜀王氏

先主建僞諡神武孝德明惠皇帝，廟號太祖。後主衍歸降唐明宗，追封順聖公。

後蜀孟氏

先主知詳僞諡文皇帝，廟號高祖。後主昶歸朝封秦國公，薨追封楚王，諡曰恭孝。

僞吳先主吳王行密【二】，廬州合淝人，力舉三百斤。微時居常獨處，必見黑衣人侍其▲二三五▲側。後既有眾，遂令部兵悉以黑繒羃其首，號曰黑雲都【三】。行密之妻兄朱延壽，始爲行密稱薦，旋至壽州節帥。而延壽潛以宗姓通於梁祖，將規淮甸，行密乃謀去之，且慮召之不至，遂詐爲目疾，凡三年。其妻旦夕視其動靜，以爲信，至於私於隸僕，悉避餘人，唯不避行密。密一日謂其妻曰：「吾目疾不瘳矣，諸兒且不克省【四】，軍府之事當屬於舅，汝宜召之。」其妻自以書召延壽。既至，行密處正廳，潛兵以見之，俄而開目曰：「數年不見舅，今旦果相覩。」延壽惶駭，遂叱勇士執而殺之，仍廢其妻焉。行密雄豪而頗有度量。蘇州刺史成及及，浙之八都也，後爲彰義軍節度使兼侍中，皆王命也。爲部所叛，執送行密。密以其厚重伉直，頗重之，舍於正廳之後房，室間亦有劒甲之類，而行密盛暑中，日以單衣而至，與及飲膳，了無疑忌之色。及又嘗抵行密內室，見行密方起盥漱，而右手擎一沙羅，可百余兩，水滿其中而洗項，則力舉三百斤不謬矣

渥，密長子。既襲父位，遂舉兵克江西，虜鐘氏而歸。先是，謠言云：「楊老抽嫩鬢，堪作打鐘槌」此下有脫誤。聲猶未率，不堪嗣父事，乃同謀害之，而立其弟渭。槌折之言，蓋冥符也。初，溫之與顥同謀害渥，實戊辰歲夏六月也。議既定，其夕將暝，顥已先入，而溫使告顥曰：「今非番直，不欲俱入，慮其謀漏泄。請顥獨訖其事，然後見報。」顥諾之。其夕，既殺渥，遂召溫，溫乃詣城門大哭，曰：「張顥弑逆，殺害老令公郎君矣」軍眾皆爲之哭。其夕，遂殺顥，立楊渭，渭以溫兼左右軍政焉。▲二三六▲

渭既爲主，至己卯歲，建僞號。先是，梁受唐禪，楊氏遂不復朝貢，因稱天祐十六年爲武義元年。間一年，渭卒，乃以其弟丹陽王溥襲位，僞諡渭爲宣皇帝焉。

朱瑾者，楊氏之名將也。徐溫既出鎮潤州，以其子知訓知廣陵政事，謂之政事僕射。瑾與知訓有通家之好，嘗使知客詣知訓之第。知訓纔二十餘，頗以聲色爲務，而潛與知客通，取其所佩綃巾。知客懼，歸以告瑾，瑾頗銜之。一日，楊氏會鞠於廣場，知訓與瑾立馬觀之，馬首相接，瑾因揖知訓曰：「那日綃巾，希以見還。」知訓知事泄，且慮瑾爲變，翌日，遂諷楊氏出瑾爲歷陽。瑾知爲知訓所排，將整行計，密有圖知訓之意。及知訓詣瑾告別，時盛暑，瑾以水徧灑廳事，皆汪洋不可駐足，乃直抵其內。瑾大設宴以待之，出愛姬姚氏薦酒，乃獻名馬。瑾愛其馬，夏以羅幃，冬以錦帳覆之。知訓納，拜於瑾，瑾以手板擊殺之，截其首，提入以見。楊氏聞變，乃閉諸門，且曰：「伊自有阿爺處置是事。」瑾以楊氏不見納，遂踰城而出，因墮城下，折足，乃自剄。吳人暴其屍於市，蟲蛆不犯。即日，其事聞於昇州知誥，誥謀於宋齊丘，丘曰：「請明公即今渡江定其事，仍馳聞令公，令公即溫也，時在潤州。則政事之任歸公矣。不然，令公當以諸子入代，明公無望矣。」知誥立從之。溫聞知誥已入，遂因而許之。

知誥既代知訓，以厚重清儉鎮撫時俗，頗革知訓之道矣。徐溫嘗入覲，知誥密聞於▲二三七▲楊氏曰：「溫雖臣之父，忠孝有素。而節鎮入覲，無以兵仗自從之例，請以臣父爲始。」乃命溫悉去兵仗而入。既洎知誥之第，侍奉彌謹。初更睡覺，見有侍於牀前者，問之，曰：「知誥。」溫因遣其休息，知誥不退。及再寤，又見之，乃曰：「汝自有政事，不當如此，以廢公家之務。」知誥乃退。及溫中夕而興，又見一女子侍立，問之，曰：「知誥新婦。」亦勞而遣之。他日，溫謂諸子曰：「事在二哥矣，汝輩當善事之。」溫好被白袍，知誥每遇溫生日，必獻。一日既獻，而座客有諂溫者曰：「白袍不如黃袍好。」知誥遂斥之，而謂溫曰：「令公忠孝之德朝野所仰，一旦惑諂佞之說，聞於中外，無乃玷烜赫之名，願令公無聽其邪言。」溫亦然之。知誥慮溫急於取國，而己非其嫡，不得以嗣，故以是言之。然內謀其家，外謀其國，勞心役慮，數倍於曹、馬矣。宋齊丘既在知誥賓席，溫甚疑之。有石頭大師者，溫頗加待遇，而齊丘亦寓於石頭之精舍。一日，溫謂石頭曰：「宋措大在吾兒子門下，甚非純信之士，慮其近習，不以忠孝爲務，師其察之。」石頭乃伺其所爲，而齊丘已察其意，自是晨出暮返，歸必大醉，或以花間柳曲謳歌之辭以示之。石頭乃謂溫曰：「宋措大蓋狂漢耳，不足爲慮。」溫由是不介意。知誥之兄知詢，以徐溫既卒，乃代爲金陵節制，爲政暴急，仍與知誥爭權。知誥患之，乃紿以楊氏將申輔相之命，使知詢入朝。知詢信之，亟請入覲，及至江都，舍於知誥之第，且不得見。知詢詰之，知誥曰：「吾兄爲政暴急，上知之，將加譴責。希待罪於私第【一】，尚恐未暇，況欲見乎？」知詢由是始悔入覲，▲二三八▲尋處環衛之列焉。行密四子，渥、渭悉襲僞位，唯濛爲溥之長，濛第十六，溥第十七。而長於弓馬。徐氏忌之，故不立，而終構其罪，自臨川王廢爲歷陽公，幽於歷陽。濛聞將有禪讓，遂殺監守者，與其下二馳赴廬江，詣周本。本時爲廬江節帥，即濛之婦翁也。本之子祚，閉門不納，本聞之曰：「我家郎君，何以不見【一】？」祚不答，因執濛宮之於外，濛因殺數人而卒，徐氏使溺其屍於江中【二】。知誥在相府，嘗一日不悅，其夫人問之，知誥乃告曰：「夜夢不吉，以是爲憂耳。」夫人曰：「夢無吉凶，在人諼之耳。有善諼者，請召之，庶解憂慮。」知誥因出廳事，俄見周宗於庭下，乃謂曰：「我昨夢過順天門，俄而仆地，非凶邪【三】？」宗亟拜，賀曰：「此明公宜令人策立也。」知誥大悅，及宗入內室，與夫人同席而飲。後使宗知鹽鐵職務，家遂大富，官至侍中焉。

徐氏將移楊氏之祚，乃以昇州爲大吳西都，揚州爲東都，聲言將遷楊氏於江南，改白沙爲迎鑾鎮。俄而逼禪，稱楊氏欲入道，乃營室於茅山，遷溥居之，冊曰：「受禪老臣知誥【四】謹上尊號曰『高尚思元崇古讓皇帝』。」溥既渡江，賦詩略曰：「煙凝楚岫愁千點，雨滴吳江淚萬行。兄弟四人三百口，不堪端坐細思量。」及將遇弑，方誦佛書於樓上，使者前趨，溥以香爐擲之，俄而見害。李氏以海陵爲泰州，置永寧宮於州之門右，遷其族以處，使親信褚仁規爲刺史，以專防護。後周世宗渡淮，李氏急使人赴海陵，盡害之。知誥自以取國艱難，乃志勤儉。金陵雖升都邑，但以舊衙署爲之，唯加鴟尾欄檻而已。其餘女▲二三九▲伎、音樂、園苑、器玩之屬，一無增加，故宋齊丘爲其挽辭曰：「宮砌無新樹，宮衣無組繡，宮樂盡塵埃。」皆其實也。知誥即位，改姓李氏，更名昇，稱大唐，今書其舊名，欲易曉也。宋齊丘既以徐氏啓慶開國之宴，遂乘醉大詬於筵上，百僚悚然，知誥隱忍而已。吁，開國祚首啓宴樂，台臣爲之酗酒，《晉史》所謂「我使庾純罵爾於席上，爾又不改」，此之類也！由是言之，蓋非國祚延遠之兆耳。知誥疾革，以其子景達類己，欲立之。時景達爲成王，居守東都，東都，揚州也。知誥乃密爲書，以召景達使入，將付後事。醫官吳庭紹與知誥診侯，知其將終，且召景達之事，遂密告李景，使人追回其書。時書已出秦淮門，而追及之。俄而知誥殂，景乃即位。其後，吳庭紹遷內職【五】，人罕知其由。或云知誥在位，嘗晝寢，夢黃龍遶其殿檻，使人視之，報曰：「齊王抱小殿之柱而立。」知誥心喜，乃定其儲位。齊王，即景之初封也，後爲吳王。本名景通，即位改曰璟，后避周廟諱，更名景。以二說相異，未詳孰是。又嘗以其事質於江南一朝士，曰：「非也，徐溫既與張顥將謀弒渥，而先擇其嗣主，而溫夢入宮中，見白龍抱其殿柱，明日早入，果見渥弟渭衣白衣，抱殿柱而立，心乃定之，非李氏事也。」

景在位，嘗構一小殿，謂之「龜頭」，居常處之以視事。人有偵其所在，必問曰：「大家何在？」「在龜頭裏。」及後有內附之事，人始悟焉。景即位，改元保大。壬子、癸丑間，有狂人遍揚州市，詬罵市人曰【六】：「待顯德三年，總殺之。」又曰：「不得韓、白二人，殺之無噍類。」時朝廷廣順年也，人皆莫測顯德之號。俄而周太祖南郊改元顯德，世宗襲位，因仍其號，至三年丙辰，王師遂入淮南，時韓侍衛令坤、白太師重遇，並爲戎帥。王師既▲二四〇▲入，將屠其城，而二公戢兵，淮人得過江而南者尤眾，悉如狂人之言。周師未南征，而淮南市井小兒普唱曰：「檀來也。」眾頗怪之。及揚州建春門有鼉，鼉本陀音，而俗謂之檀。出於水次，眾以爲應矣。未幾，王師入，先鋒騎兵皆唱蕃歌，其首句曰：「檀來也」，方明其兆。僞侍中周宗既阜於家財而販易，每自淮上通商，以市中國羊馬。及世宗將謀渡淮，乃使軍中人蒙一羊皮，人執一馬，僞爲商旅，以渡浮橋而守，繼以兵甲，遂入臨淮。雖金陵弛於邊防，亦周宗務於貪黷，破國之釁有若此者，爲臣之咎，不亦深乎！

煜，景之次子，本名從嘉，嗣僞位，乃更今名。有辭藻，善筆札，頗亦有惠性，而尚奢侈。嘗於宮中以銷金紅羅冪其壁，以白銀釘瑇瑁而押之。又以綠鈿刷隔眼，中糊以紅羅【一】，種梅花於其外。又於花間設彩畫小木亭子，纔容二座，煜與愛姬周氏對酌於其中，如是數處。每七夕延巧，必命紅白羅百匹以爲月宮天河之狀，一夕而罷，乃散之。煜善音律，造《念家山》及《振金鈴》曲破，言者取要而言之《家山破》、《金鈴破》【二】。又建康市中染肆之榜【三】，多題曰「天水碧」，尋而皇家蕩平之，悉前兆也。天水碧，因煜之內人染碧，夕露於中庭，爲露所染，其色特好，遂名之。初，煜建隆二年七月二十九日，襲僞位於金陵，因登樓建金雞以肆赦。太祖聞之，大怒，因問其進奏使陸昭符，符素辯給，上頗憐之。是日對曰：「此非金雞，乃怪鳥耳。」上大笑，因而不問。昭符之對雖涉滑稽，而能取悅上情，免其君僭上之責，亦其忠也。▲二四一▲

僞蜀先主建【四】，許州舞陽人也，世爲餅師。嘗葬其父，乃發地數尺而瘞，鄉人卜葬，皆以即日求地開塋故也。其棺躍出，有神人謂曰：「此天子之地，汝小民何容卜葬！」建不聽，但瘞之，棺復躍出，如是者三，乃得葬。其後爲忠武軍部將，討尚君長於山東，力戰馬斃，剖之，得蛇於馬腹，由是自負。建初以唐朝之命，析黎、雅、邛、蜀四州，爲永平軍節度，旋領兩川，封蜀王。及梁太祖受禪，乃僭大號，梁祖以其俱爲唐朝勳舊，不敢傲之。又以岐隴不附，欲假建爲腹背之患，乃與之通和，使介交質，情好尤篤。建初復書於梁祖曰「七十州自可指揮，八千里罕因開拓」，又曰「俱非恃強逼禪，皆以行道濟時」云。建在位，有漢州人郭迥耕得古銅牌以獻，有王建、王元膺以下六十餘字。建乃改其長子名元膺，以應其事。識者曰：「膺者，胸也；胸者，凶也。皆非吉兆。」俄而，元膺以延巧之夕，將請建宴於東宮，遂謀作亂，事發，元膺伏誅，乃立其少子鄭王衍，是爲後主。建在僞位十有二年，凡五改元：曰武成，曰永平，曰通正，曰天漢，曰光天，仍以其僞號易錢文而鑄之。今惡錢中尚有。建急於督責，雖倉廩充溢，廷博案：「而鑄之」至「倉廩充溢」十九字據別本增入。而聚斂不已。蜀中每春三月爲蠶市，至時貨易畢集，闤闠填委，蜀人稱其繁盛。而建嘗登樓望之，見其貨桑栽者不一，乃顧左右曰：「桑栽甚多，儻稅之，必獲厚利。」由是言出於外，民懼，盡伐其桑柘焉。建末年，苦於痢疾，疼楚尤劇，但坐錦囊，而疾中顧左右曰：「我見百姓無▲二四二▲數列於牀前，詬我曰：『重賦厚斂，以至我傷害而死，今已得訴於帝矣』。」建曰：「我實不知外間如此，今如之何？」未幾而殂。

衍即僞位，荒淫酒色，出入無度。嘗以繒綵數萬段結爲綵樓山，上立宮殿亭閣，一如居常棟宇之制，衍宴樂其中，或踰旬不下。又別立一綵亭於山前【五】，列以金銀、錡釜之屬，取御廚食料烹燀於其間，衍凭綵樓以視之，謂之「當面廚」。綵山之前復穿一渠，以通其宮中。衍乘醉夜下彩山，即泛小龍舟於渠中，使宮人乘短畫船，倒執炬蠟千餘條，逆照水面，以迎其船，歌樂之聲，沸於渠上。及抵宮中，復酣宴至曉。綵樓山遇風雨霜雪所損，及重易之，無所愛惜。又好擊鞠。常引二錦障以翼之，往往至於街市，衍爲步障所蔽而亦不知，乃齊東昬高障之類也。好戴大裁帽，蓋欲混己，廷博案：此處似有脫誤，據《蜀檮杌》云，衍好私行，恐人識之，故令民間皆戴大帽。而人以爲泥首包羞之兆耳。衍好燒香，沈檀蘭麝之類，芬馥氤氳，晝夜不息。既而厭之，乃取皁角燒之。其奢縱皆此類也。

初，建立衍爲嗣，鑄銅鐘於佛寺，虛懸之，其聲洪遠，建乃謂其下曰：「吾立此鐘，爲立太子故也。今聲洪遠，是必東宮將來之慶。」俄而纔及八日，其鐘殞地，龍首摧落，建聞之不懌。衍襲僞號，果八年而亡國。衍之末年，率其母后等同幸青城，至成都山上清宮，隨駕宮人皆衣畫雲霞道服，衍自製《甘州》曲辭，親與宮人唱之曰：「畫羅裙，能結束，稱腰身。柳眉桃臉不勝春，薄媚足精神。可惜許，淪落在風塵。」宮人皆應聲而和之。衍之▲二四三▲本意，以神仙而在凡塵耳。後衍降中原，宮妓多淪落人間，始驗其語。初，莊宗即位，與通好，命客省使李嚴使於蜀。衍建上清道宮，塑玄元及唐朝列帝宮中，僞尊王子晉爲「聖祖至道玉宸皇帝」，塑其形，仍塑建與衍侍立其側，召嚴以觀之。衍因備法駕，行朝謁獻享之禮，而亦享唐之列聖。蜀人以爲朝唐之列聖，蓋歸中原之兆也。謁享之曰，蜀中士女夾道觀之，珠翠簾幕爲之照耀。及嚴回，乃言可取之狀。

嘉王宗壽者，王氏宗室中最爲賢王，嘗因重陽，衍召宗室及近臣宴於宣華苑，自旦至於繼火，沉湎尤甚。宗壽因以社稷之事言之，涕淚交落，而佞臣藩在迎、顧在珣、廷博案：《蜀檮杌》作「顧珣」，「在」字疑衍文。韓昭等數輩以爲嘉王酒悲，因爲諧謔笑玩而罷。及蜀亡，宗壽至洛，表請以公禮葬衍，朝廷因追封衍爲順正公。出葬之日，宗壽步從之。尋爲淄州刺史，復爲青州節度使，以壽終。蜀之王公，亡國之後多所淪喪，而宗壽獨保其終，以見上天福善之道。

後唐既平蜀土，乃以太原節度使孟知祥走馬入蜀，以鎮撫之。及明宗時，安重誨用事，知祥乃絕朝貢，尋以長興五年遂僭大號。初，王氏在蜀，建創宮殿，皆紀大匠孟德名氏於梁，俄而終爲孟氏所處。知祥僭號，纔七月而終，其子昶嗣僞位。昶尚年少，乃與其母后同宮數年餘，遂遷新宮而居。以其宮宇稍廣，乃選民間女子有殊色者充之。及有司引▲二四四▲至後苑，昶親選擇佳者，亦賜諸王，餘則縱去。而民間懼其搜選，皆立求媒伐而嫁之，謂之「驚婚」焉。昶之幼年，有日者周元豹視之，謂知祥曰：「此兒骨法非常，宜愛之。」知祥不聽。後又遣元豹同昶於戲劇之處熟視之，既而告曰：「此四十年偏霸之主，非等閒也。」知祥始喜，由是特加愛念。昶之母后，即後唐積慶公主之從車也，嘗在并門，累從征伐，備曆艱難，由是頗務慈儉，常戒昶以固福壽爲懷，而昶亦能稟之。寢處惟紫羅帳、紫碧綾帷褥而已，無加錦繡之飾。至於盥漱之具，亦但用銀，兼以黑漆木器耳。每決死刑，多所矜減。而儉止一身，仁唯容惡，乃匹夫之小節耳，然仁道至大，玄鑒孔昭，及歸皇朝，終吉天命【一】。遠視李氏，近觀王衍，禍福之道，蓋相方焉。蜀之末年，百官競執長鞭，自馬至地。婦人競戴高冠子，皆謂之「朝天」。又製新曲，名之曰《萬里朝天》，意謂萬里皆朝於己。及歸降之後，崎嶇川陸，至於京師，乃「萬里朝天」之驗矣。昶性畏懦，在位唯每年春一拜知祥之陵，及十一月誕日，僞號明慶節。幸佛寺燒香而已，他無所適。每出，則乘步輦，垂以重簾，環結珠香囊至於四角，香聞數里，人亦不能見其面。昶出外，則以其輿輦崇餙奢麗。居常在內，惟銅裝朱漆小輦而已。故三十年不南郊，不放燈，率由懼非常也。昶後體重，遂不乘馬，內廄惟飼一打毬馬，而久不按習，亦不堪乘跨。其餘名馬，多屬之親王近臣耳。▲二四五▲

卷下

僞漢彭城氏

先主巖僞諡天皇大帝，廟號高祖。第二主玢僞諡殤帝。第三主晟僞諡文武光聖明孝皇帝，廟號中宗。後主鋹入朝封恩赦侯，殂封南越王。

僞閩王氏

忠懿王審知不僭號，朝廷封閩王，終諡忠懿，延鈞僭位，僞冊太祖。延翰僞稱閩，不僭帝號，踰年而終，無聞僞號。延鈞僞稱大閩皇帝，僞號惠宗。【一】昶鈞子，襲僞號，僞諡康宗。延羲襲僞號，爲朱氏所滅，無聞僞號。延政建州，僭號大商皇帝，尋爲淮人所虜，僞封光山王。宗屬王延稟王延彬附

朱文進卓儼明李孺贇婁從效張漢思陳洪進

僞漢先主名巖，後名龔。後又名龑。龑之字曰儼，本無此字，龑欲自大，乃以龍天合成其字，以其不典，故不書。其先上蔡人，徙閩之仙遊，復遷番禺，因家焉。父謙，爲賀水鎮將，既卒，以其子隱嗣。隱即巖之兄也。先時，唐末天下藩鎮不受代，而薛王知柔以石門扈蹕功，授唐廣帥，▲二四六▲丞相齊公徐彥若復代知柔，隱皆迎納，朝論嘉之，尋自爲廣帥。隱卒，巖代其任。初，巖之正母韋氏頗妒，聞其生，乃仗劒於中門，使取其兒至，將殺之，家人不敢匿，乃持去。既見之後，劒輒墜地，乃跪而抱之曰：「此我家之寶。」遂取爲己子。梁朝命冊南平王，以中原多事，乃僭號，改元乾亨，封其子十有八人爲王。九年八月，白虹入其僞三清殿中，頗憂畏，中外震懼。會有詞臣王宏欲說巖，乃以白虹爲白龍見，上賦以賀之。巖大悅，乃改元白龍，更名龔，又改爲龑。龑見前注。謙初爲封州刺史，而其母段氏生巖，有日者視之，謂謙曰：「公之諸子，唯少者貴耳。」又巖性嚴酷，果於殺戮，每視事，則垂簾於便殿，使有司引罪人於殿下，設其非法之具，而屠膾之，故有湯鑊鐵牀之獄。又有投湯鑊之後【二】，更加日曝，沃以鹽醋，肌體腐爛，尚能行立，久之乃死。其餘則鎚鋸互作，血肉交飛，腥穢之氣，冤痛之聲，充沸庭廡。而巖之唇吻必垂涎及頤頷，若噏膏血之氣者，久之，方復常態。有司俟其復常，乃引罪人而退，蓋妖蜃毒龍之類，非可待以人倫也。巖暴政之外，惟以治宮殿爲務，故作昭陽諸殿，秀華諸宮，皆極瑰麗。昭陽殿以金爲仰陽，銀爲地面，簷楹榱桷，亦皆飾之以銀。殿下設水渠，浸以真珠，又琢水晶、琥珀爲日月，列於東西二樓之上，巖親書其榜。以上見進士王宏《昭陽殿賦》，詢之越人，皆非虛也。其餘宮室殿宇，悉同之。每引嶺行商以示奢，廷博案：句似誤，一本云「每引嶺外行商以示奢侈」。亦由之而稱強盛，涼臺之寶不亦疎乎。巖末年，乃天福壬寅歲，是歲夏四月，避暑於甘泉宮，時長星見，乃宋孝武萬歲之說，▲二四七▲未幾而殂焉。

巖既卒，子玢嗣位，是爲殤帝。昏暴益甚，爲長夜之飲。二年春三月，其弟晟因人之情，乃使壯士夜以角觝進，因而弑之於長春宮。

玢卒，晟乃襲僞位，改元應乾。晟本二名，上一字犯宣祖諱，去之。江南李氏因湖湘之勢，遂以兵侵其境，爲晟所敗，獲其敗卒，盡減去一臂以歸之，江南由是絕南顧之意。晟僻在一隅，自爲強大，以中國帝王爲洛州刺史。每宴會，則獨處殿庭之間，侍宴臣僚皆結綵亭，列坐於殿之兩隅。宴酣，則有司以檻獸而進，兩傍翼以戈戟，晟親持弓矢下殿，有司引獸檻而前，逡巡獸出，移庭而上，晟引弓射之，兩旁戈戟競進，獸乃斃。其爲樂皆類此耳。晟晚年猜忌功臣宗室，誅戮相繼。陳道庠者，嘗爲角觝，以弑殤玢者，晟既忌之，欲其自退，乃賜之《漢紀》一部，庠受賜，莫知其由，因以問內侍鄧申，申曰：「殺韓信、醢彭越之謂也。」庠因稱疾。晟聞之，反怒申以漏洩，乃兼誅之。晟每誅親族，其子皆鴆死，女有色，遂置嬪御之列。晟之所爲，雖蠻夷不足以論理，而人倫之內實所忍聞焉。

鋹，晟之長子也。年十七，襲僞位，改元大寶，委政內官龔澄樞及才人盧瓊仙。又引巫樊鬍子，自言玉皇大帝附其身，服遠遊冠，妖言以陳禍福，鋹於內殿設帷幄，陳物玩以奉之。鬍子爲大帝言，謂鋹曰：「盧瓊仙等，皆我命之以爲爾輔，爾當盡心委之，無得妄有疑慮。」鋹再拜而聽，由是內外淫亂。鋹踵父之奢縱，立萬政殿，飾一柱，凡用銀三千▲二四八▲兩。又以銀爲殿衣，間以雲母，無名之費，日有萬千。末年，野蕈生於宮殿御井，石自行百餘步，狐鳴鬼哭，妖怪日作，至於亡國焉。鋹既爲天兵所敗，其下乃燔爇府庫，寶貨之外，其真珠至美者，凡四十有六罋焉。及至京師，鋹乃自結真珠龍鳳鞍靶以獻【一】。太祖謂羣臣曰：「聞鋹所貢，悉皆手製，其所善止如此，不亡何待邪？」鋹在南越，僞封衛王，及歸朝，封恩赦侯，旋改彭城郡公，又進封衛國公。及薨，追封南越王焉。吁，彭城氏非積善之家，以淫刑爲政，加之內理無復禮度，雖滅亡也，而猶獲其令終者，不亦幸乎！

閩忠懿王諱審知，光州固始人也。長兄潮，次兄圭，及審知，軍中號爲「三龍」，皆以唐末起兵，爲黃巢部伍。巢敗，乃領其眾入泉州，旋自泉州復破陳巖【二】，入福州。初，碎石僧爲讖辭曰：「巖高潮水沒，潮退矢口出。」蓋言潮破福州陳巖，而審知終嗣其地也。潮嘗使日者視己兄弟，曰：「一個勝一個」【三】。審知方侍其側，沾汗而退。審知性儉約，嘗衣，一日袴敗，乃取酒庫醡袋而補之。又嘗使南方回者，以玻瓈瓶獻之，審知看玩久之，因擲於地，謂左右曰：「好奇尚異，乃奢侈之本。今沮之，貴後代無爲漸也。」或云延鈞僭立，以御服被於審知之廟，審知寓夢於延鈞，責之，不肯服。

延翰，審知子也，襲父位，踰年而終。翰妻博陵氏之女，性悍妒而殘忍，嘗以練縛姬侍而鞭之，練染血赤乃止。又置木掌摑人。一旦盛署，天無纖雲，而霆電擊博陵，斃於中▲二四九▲庭。或曰，忠懿暴終，博陵之鴆故也。

延鈞，審知次子。延翰殂，遂襲其位，無奇能政。其初數年，頗亦善守，比及季運，乃僭稱大號，號國曰大閩，改元龍啓。即位日既被袞冕，遂恍惚不能自知，久之方蘇，乃心許飯僧三百萬，繕經三百藏，尋而稍安。乃託其禮，復於諸寺賽所許願文疏中明述其事【一】。聞者哂之曰：「大閩之應天順人有如此者！」延鈞既僭位，改名鏻。鏻將死，有赤虹入其室，飲以金盆水，吸之俄盡。又芝生殿門，俄而遇弑。鏻死，金陵以閩人語訛戲之，因送綾，遂以爲花絹，意以鏻爲綾，避其諱也。鈞初議僭號，不欲盡兼尊，欲爲閩國皇。僞翰林學士周維岳進曰：「陛下欲稱國皇，臣亦止稱翰林學【二】。」又爲赦書，有日行五十里之說，聞者哂之。

延稟者，審知之養子。眇一目，人亦謂之獨眼龍，延鈞之兄也。翰既死，稟自泉州率兵而至，因立延鈞爲主【三】，自還泉州。將行，謂鈞曰：「善守之，無煩老兄再至。」鈞憾其言，後因詐疾以死，訃於稟，稟復來，遂以兵迎於南臺江，斃之舟中。取其首至，而責之曰：「果煩老兄再至矣。」因梟之無諸市。稟之子繼昇、繼倫，皆奔浙中。初，延稟自光山赴建州【四】，入一山寺劫掠，有僧但誦《法華經》，見稟不起，稟怒，殺之。後常見僧現其形，細視之，乃延鈞耳，稟由是心疑【五】，至是果驗其冤。

昶，本名繼鵬，僞封福王，即鈞之長子也。鈞既爲皇城使李倣所弑，而立昶，昶遂改▲二五〇▲元通文。性狂狷，嘗欲練兵襲金陵，乃於殿庭設大砂羅於射堋，示眾曰：「一發中之，當平定江南。」射堋去庭階纔五六十步，砂羅復甚大，果一發中之。其下皆賀曰：「此一箭定天下矣。」遂發兵至於境上。金陵聞之，無所詬責，但曰：「愍其有此大志耳！」昶立，而忠懿王之勳舊悉屏去之，衙兵先號威武軍者，亦棄不用。威武軍，忠懿王之親兵也，以軍額而名之。因召市井屠沽輩，別立宸衛軍名，衣以羅襦銀帶，飲食之器悉皆中金，所給俸賜復數倍於威武。威武頗怒，一日潛匣劒，遂取延羲於私第而立之。

延羲，審知第二十八子也。先時得罪於昶，昶囚之私第，有庭石一根，一日有白煙一穗起於石上，久之方散。延羲懼，乃密召道士陳守元，即僞號陳天師者也，使禳剋之，守元曰：「未必不爲嘉兆也。」是夕，兵至其門而迎之，延羲謂昶使人收之，乃逃於廁中，久方出。延羲即位，改元永隆，移書於鄰國曰「六軍踊躍於門前，羣臣歡呼於日下」是也。延羲在位，爲長夜之飲，煉銀葉爲酒杯，以賜飲群下。銀葉即柔弱，因目之爲冬瓜片，又名之曰醉如泥。酒既盈，即不許復置他所，惟飲盡乃可舍。自宗室洎宰臣而下，多以拒命見誅。嘗一夕醉甚，命其僞宰相李準棄市，而準方大醉，臥於市中，唯呼其婢春鶯而已。行刑者不敢殺，因致之非所。明日，延羲視朝，使召準，左右以夜來之命對之，延羲都不能知，乃急召，仍復其位。是日又宴，翰林學士周維岳，復被怒下獄。獄吏拂榻而迎之，曰：「尚書無苦憂，昨夕相公方宿此，今亦無恙。」既醒，果然。又嘗會飲極酣，侍者皆退，▲二五一▲惟羲與維岳在坐，因顧左右曰：「維岳身軀甚小，而能飲如許酒。」左右對曰：「臣聞酒有別腸，非可以肌體而論之。」延羲欣然曰：「果有別腸。」即使拽維岳下殿，將取別腸視之，左右善對曰：「今侍奉飲樂，唯維岳最有殊量，取其別腸，是無可陪奉者。」延羲然之，遂獲免。其荒淫暴虐，率皆此類。延羲末年，爲僞客省使朱文進所弑。遇弑之日，延羲將與其僞妃上官出上官之私第，廷博案：別本「出」字上增「氏」字，下增「幸」字。首簪數花，自九龍殿褰簾而出，三爲簾所拂，花墜於地。延羲復整花上馬，馬驚躍不能上者數四，既而不踰數步，爲衛士以金槍而害之。閩人每出衙仗，必木爲刃，以四金鎗衛於馬前，至是，乃以此爲亂，王氏遂滅。忠懿嘗問懿山僧國祚修短【一】，僧曰：「大王騎馬來，騎馬去。」忠懿以丙午得閩，至開運丙午歲而國亡，其言驗矣。

延政，延羲弟也。延羲即位，乃請以建州爲威武軍，延羲不許，因授延政爲建州鎮安軍節度使。延政乃自更爲鎮武，後復僭號稱大商皇帝，改元天德。以其廳爲太和殿，雖服赭袍，而早晚參衙及見四方使介，如藩郡之禮。延羲遇害，閩人有迎延政於建州者，會延政爲淮兵所攻，不能下，使其子繼雄至，復爲文進拒而殺之。延政終歸於江南，封自在王，尋改光山王，終鄱陽焉。

延彬，圭之子，忠懿之猶子也。圭死，襲其父，封於泉州，頗與延鈞篤兄弟之分。性多藝而奢縱，日服一巾櫛，日易一汗衫，既醉，必以龍腦數器覆之，無病則亭午方起。能爲▲二五二▲詩，亦好說佛理，詩人、禪客謁見，多爲所沮。宅中聲妓皆北人，將求妓，必圖己形而書其歌詩於圖側，曰：「才如此，貌如此。」以是冀其見慕。初，圭領兵至泉州，舍於開化寺【二】，始生延彬於寺之堂。既生，而有白雀一，棲於堂中，迄延彬之終，方失其所在。凡三十年，仍歲豐稔，每發蠻舶，無失墜者，人因謂之招寶侍郎。進士徐寅，嘗爲《人生幾何賦》云：「任是三皇五帝，不死何歸？」後因修合求藥於延彬，延彬即書其賦辭於紙尾而報之，其風味又類此也。朝廷授延彬雲州節度使，及卒，復贈侍中，葬雲臺山，迄今閩人謂之雲臺侍中。其詩有尤者曰：「兩衙前後訟堂清，軟錦披袍擁鼻行，雨後綠苔侵履跡，春深紅杏鎖鶯聲。因攜久醞松醪酒，自煮新抽竹筍羹。也解爲詩也爲政，儂家何似謝宣城！」人多誦之。

僞朱文進者，王氏時爲客省使。既弑其君延羲，乃稱藩於朝廷，行天福年號，朝廷授文進福州節度使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，封閩國王。泉州指揮使婁從效殺文進所署刺史黃紹頗，以王繼勳代之，遙應建州。文進發兵攻之，爲泉人所敗，連重遇乃殺文進，傳首建州。以從子繼昌來守福州，爲淮兵所阻，不得進，指揮使李儒贇乃推僧卓儼明爲主。卓儼明本神光寺僧，住上方，達將自立，李儒贇本名達。廷博案：儒贇本名宏達，賜名宏義，今云本名達，及後云賜名義者，皆避宋宣祖諱，如前僞漢第三主晟之例也。考《十國春秋》，又作仁達，蓋亦宋時例改，如《表忠觀碑》稱忠獻爲仁佐是也，并附識之。又案《玉壺清話》以儼明爲嵓明，及稱李義爲內臣，未詳孰是。懼人情不附，乃假▲二五三▲立之,示眾曰：「儼明在神光寺上方，嘗睡庵中，有赤蛇出入其鼻中。此異人也，當迎立之。」眾從其議。未幾殺之，遂自立。既自立，乃表朝廷授檢校太尉、同平章事，充福建節度使，知閩國事。後求爵於朝廷，不允，遂歸江南，編入屬籍，賜名「義」，預其僞皇子之列。既而召之，使入覲，孺贇復不聽命，遂爲江南所攻，告急於浙，兵救之，圍解，乃覲於浙，改「孺贇」。未幾，還本任，復謀叛，爲浙兵所戮，其弟孺賓亦誅焉【三】。

婁從效，泉州桃林人也。父諱璋，初與董思安、張漢思、陳洪進等，俱爲本州偏將。及朱文進篡滅王氏，以其將黃紹頗守泉州，從效等因殺紹頗，而立王繼勳，以應建州。文進舉兵攻之，不克。及江南剋建州，從效首請江南之命，累授從效至檢校太尉、兼中書令、泉州清源軍節度使、鄂國公，十數年間，頗亦強盛。建隆壬戌歲，從效自五月發疽，至於七月不愈，中外音問不通，羣校頗有異議。一日，先鋒指揮使王亡名。請入省疾，而從效危篤，乃以關踣之【一】。廷博案：《宋史》但云「疽發背死」。從效死，眾立張漢思爲帥，以洪進副之。使王亡名。出守漳州，不聽，又遣戍蒲田，亦不聽，因使眾擊之垂困，送同安縣羈縻之，未幾而斃。

初，從效有泉南之地,洪進爲其大將，與張漢思同列。從效死，漢思有其郡，且請節制於江南，以洪進爲節度副使，而頗忌洪進。一日設筵，將害洪進，俄而地震，漢思惶惑，洪進遂起出。他日，洪進率子弟徑入衙署，取其符印而廢之，送家莊。洪進因請命於朝▲二五四▲廷，授以平海軍節度使。太宗即位，乃修朝覲，改授徐州節鎮兼使相，封岐國公。終贈中書令，諡曰「忠順」。 ▲二五五▲

跋

右《五國故事》上下卷，分紀楊行密、李昪、王建、孟知祥、劉嚴、王審知六國事，而末附以朱文進諸人。其曰五國者，合前後蜀爲一國也。鄭氏《通志》列之霸史，不著撰人姓氏。按卷中以留從效作婁從效，徵之《楓窗小牘》云：「錢武肅辟羅昭諫書曰『仲宣遠託婁荊州』，以婁代劉，避武肅嫌名也。」則此書蓋吳越間人所著，故於諸國皆書姓，而漢獨稱彭城氏，與林埛等撰《吳越備史》同例，又其證也。向無刊本，傳鈔多謬，如下卷漢先主名巖，後名龔，注云「後又名龑」，傳本脫去龔字，又誤注文「後」字爲「俊」。康熙間，吾宗任臣先生撰《十國春秋》，據其本，遂云「一名俊」，復注云無考，不知爲「後」字之訛也。又任臣採錄此書最詳，獨遺徐知誥取知客綃巾及王延義褰幃整花二事細案之，亦他本所佚也。此冊爲明代劒光閣舊鈔，較他本爲勝，江南藏書家多從借錄，題名具存，有足徵者。鮑君以文喜刊異書，以家所藏爲未善，請以付梓，固予素志也，喜綴數語，輟而贈之。

乾隆癸巳仲春三日，仁和吳長元書於池北草堂。▲二五六▲